- 大概是一场偶遇
- 有丹枫时期提及
- 大量个人脑补预警!大量私设预警!
- OOC预警、文盲预警
「一」
“按律,云骑有权将你即刻捉拿,”丹恒听见身前传来熟悉的声音,“你知道的吧,非法入境者?”
丹恒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他闪身掩进雕花门柱之后,余光瞥向空旷道路间唯一的人影。
「非法入境者」。来人这样称呼他。
这听起来很像是个警告,又或许是种威胁——这显而易见。可他分明勾着唇,语调甚至含笑,只是笑意在这朦胧的月夜里实在太轻,轻得不比落在丹恒肩上的风。
丹恒没有回答。
他又往里撤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身后的长枪,尽管他知道这点小动作大抵逃不过上位者的眼。
风里果不其然传来一声叹息。
即便如此,这不速之客也没采取行动。他依然立在原地,任由长乐天的幢幢灯影用摇曳火光勾勒他的身形。
他在火光里说,我想……你应该认得我。
那语气和咬字都怪异极了,怪异到丹恒竟隐约觉得,这个在罗浮地位最为尊崇的云骑将军,似乎在今天这稀松平常的夜里……尤为地难过。
彼时他尚未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
因而被流放的持明族只是说:“是的,将军。我无意触犯罗浮铁律,但我的同伴即将遭遇危险,事急从权,万望将军通融。”
丹恒并不喜欢这种说话方式——拗口又迂回、虚情又假意,好像不转八百个弯都摸不清其中深意,他很不喜欢。
可他从前只会这么说话。
长在幽囚狱的少年除了看书没其他学习途径,遣词造句统统从书中生搬硬套——那时候他年纪尚小,囚室里人来人往,总还有人会和他搭上几句。可后来等他逐渐长开,模样愈发肖似饮月君,那些三言两语的交谈也都销声匿迹了。
再到后来,他便不说话了。
食水有人定时补给,书看完了摆好自然有人来换,即便是长达几年的时日也没多少开口的必要,也没人在意这必要。更何况,他们私下里只会咒骂他为「仙舟的罪人」,恭敬的表面下张口全是淬毒的牙。
这仿佛一个奇怪的悖论——没有人在乎丹枫轮回前是谁,可不会没人在乎丹恒的前世是谁。
丹恒不是没迷惘过。
持明龙尊饮月君是仙舟的罪人,合该蜕鳞剥皮,合该不见天日,合该在日复一日的虚无里忏悔滔天的罪行。
可他不是故人。
他没有完整的记忆,不曾登临绝顶,不曾把酒高歌,他只是睁眼在漆黑一片的牢笼里,此前此后都未见光亮,又为何要他走入一个故去的姓名。
但他的疑惑注定无人指明,便只能在经年累月中扭曲为一种规训,叫他痛心切骨,却又无能为力。
「二」
“你的朋友是将军府的贵客,他们在罗浮通行无阻,不必担忧。”
他看起来过得很好,景元想。
景元还记得丹恒被流放的那天,他站在港口的高处向下望,目送终于得见天日的故友一步步走向他的自由——他的身形在云骑粗大的手掌下单薄得吓人,枷铐压得他步步沉重,像是走在满是泥淖的前路。
很多年后景元仍会忆起他登上飞船前的最后一回首——他的眼底是空茫茫的一片,脖子上还带着颈枷刚卸下后的红痕,可他扭头回望这艘巨舰的幅度是那样竭力,肩胛支棱得像只断了翅的蝶。
但他又怎么会是蝶。
他明明该是遨游天际的龙。
景元不知道这片丹恒名义上的“故土”在那一天究竟给他留下了什么,又或者说,他的竭力回眺究竟是为了看见什么,但这些其实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今夜正值十五,天朗风清,因而景元得以借着月色再次窥见故人的模样。他的身量比以前长开了些,气色也好了不少,从景元的角度望过去,那眉目低垂的神色竟已有了几分饮月君当年形容倨傲的影子。
他花了多久才走到今天这么远,还要花多久才能不再自困于过往的泥沼,又要在何处才能找到独属于他的意气风发?这答案只能交由丹恒自己掌控,但景元可以等,等到饮月之乱拨乱反正的那一天,或是等到他卸甲归田星海巡航的那一天——这可能算得上「丰饶」之主对仙舟人唯一的恩赐,祂让时间变得长久,让等待不再标有高昂的价码。
就像此时此刻,他已等到丹恒不再惜字如金。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丹恒可以许久许久地不说话。
那时景元征战在外,直至凯旋才看见来自十王司的密报,时至今日他已记不清那次出征耗费了几百年,却依然记得桌角堆成一叠的案牍。他一份份读过去,看探子絮絮叨叨前任龙尊在狱中的一切,然后在某天突然写道:龙尊已有月余不曾开口。再往后,日子便间隔地愈发久,久到探子都不得不在末尾添上批注,说龙尊近来愈发寡言少语,恐有隐忧。
于是景元放下案牍出门闲逛,闲庭信步间层层周折,引了一位化外民医者前去幽囚狱探望。
“哪能这么把人关着!”当天晚上那医者冲他吹胡子瞪眼,“这么关下去,没病都得生出病来!”
说完他又泄了气,拉着景元反复嘱托,大意是得多和丹恒聊聊天,当心他机能退化真发展成语言障碍。
景元一一应了,转天把自己偷渡进了幽囚狱的最深处。
彼时丹恒正在收拾他刚看完的书。他把纸页一一抚平,又把书册垒齐,然后统一摆在了囚室的一角。他似乎到这时才察觉到景元的到来,往囚室外盯了好一会儿,但景元知道廊道的光亮透不进牢笼,他最多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算不上他们的正式见面,却也并非初见。确切地说,在丹恒流放之日前,他们已这样隔着黑暗、隔着囚网数次单方面相见。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
景元感到脑海隐隐作痛。
长乐天的灯笼总是昏暗,它们把时日变得狭长,让往昔顺流而下,由是景元得以将此后发生的一切回忆到分毫毕现:那天丹恒也同今日这般微微仰着脸望向他,而后开口对他说——
他的话音就此重叠。
「三」
“多谢将军,将军可否告知我他们下榻何处?”
最起码在此时此刻,景元对他没有恶意,这一点丹恒无比确信。
这信任来得全无缘由,却又坚若磐石,让他不由怀疑起这是否又是来自丹枫的影响。
在漫长的牢狱生活里,丹恒读过许多书。他读到有些持明族会在大限到来之前给自己的转世留下一些值得纪念的东西,譬如影像、譬如日记,他们用这些微小却又坚实的载体留下他们活过的痕迹,也留下他们与后人不同的证据——但丹枫什么也没留给他。
饮月龙尊给他猝不及防的转生留下的,也许只有语焉不详的传奇和李代桃僵的罪名,它们摧折他,却也塑造他;而丹枫留给旧友的念想或许称得上另外一种遗产,它们抹杀他,却也拯救他。
所以有时候丹恒觉得,其实并没什么可怨的。
它们让「丹恒」成为丹恒。便也只是这样罢了。
「多谢」。又是「多谢」。
景元不明白他为何总在离去前向自己道谢。
这让他不可遏制地回忆起丹枫蜕鳞那天。
其实龙师施刑之时景元并未到场,他赶去处理临时出现的魔阴身危机,等结束后再匆匆奔至十王司时,行刑已至尾声。
这时他已经很难在丹枫身上分辨出他以前的影子了。
这人浑身上下都染着血,仿佛这抹赤红下再难找出一块完整的皮肉。他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刑台上、躺在一汪血水中偏头望向迟来的友人,连眼角都结着几近凝结的血痂——景元不知道这是因为他被剥去了眼周的鳞片,还是他痛到极致后淌下的血泪——可他竟是那般泰然自若,甚至还勉力朝景元笑了一下。
他说,景元,多谢。
他又说,再见。
然后他开始大口呕血,接着迅速失去了意识。景元仓皇间张望四周,只看见一名龙师疾步上前探查情况,又扭头喊两个族人抬来一副担架。
动作麻利点。那龙师不止一次呵斥道。
他们对待这被褫夺了一切的前任龙尊如同对待鹤运物流里耐摔耐砸的货物,动作粗鲁而不计后果。景元距此不过咫尺之间,却不能动、也不该动,他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处,注视这具绵软的躯体是如何被粗暴搁上担架又渐行渐远,注视丹枫唇角止不住的血是怎样在刑场的砖石上蜿蜒出苟延残喘的脉络。
这或许是持明龙尊饮月君占尽百年尊位后留给世人的最后一幕。
后来景元无数次午夜梦回,总也忍不住翻来覆去琢磨,丹枫到底在谢他什么呢。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景元毫不怀疑丹枫对他道谢的诚恳,但他道谢究竟有何用意?
总不能是提前谢自己放他的转世自由吧?
多可笑,罗浮将军景元年少成名,冠绝神策,智计天下无双,却独独勘不破此举背后所解。
而这谜面的主人阖了眼又睁开,张口却仍是一声称谢。
就好像长生种这一生兜兜转转,左不过一场往事重演。
这次他明显把景元当成了来换书的狱卒,将方才摆好的书又往景元的方向推了推。
许是良久没见狱卒动静,丹恒的神情明显带上了困惑,他张了下嘴又合上,最后用力抿了下唇,这才发出声音来:“……多谢。”
景元如遭雷殛。
那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喉头仿佛都带着血气。有那么一瞬间景元甚至怀疑是不是某尊威灵在他身后劈了他一刀,否则又怎会叫他如此痛彻心扉。
他应该沉默了很久,因为丹恒已经眉头紧皱,神色更显提防,估摸着是疑心他不怀好意。
“有劳,”被囚困的持明换了种说法,语气里是种怪异的试探,末了他又重复,“多谢。”
于是景元知道,是时候了。
是时候去做那刺穿苍穹的枪,也是时候去行那倒行逆施的路。
他要叫搁浅的龙重游天海。
「四」
“回去吧,”景元没有正面回答,“你不该上船的,别叫龙师的眼睛瞧了去。”
景元相信丹恒走在街上是不太会引起注意的。
他的发色瞳色都不像化外民,衣着风格又本就出自仙舟,他没上通缉令,也没记录在十王司的绘影名册,这几百年倏忽即逝,又还有多少人记得曾经的持明龙尊样貌如何?
就连「饮月君」这个称号,也终有一天会由衔药龙女继承。
于是丹枫便不再剩下什么了。他将只是「丹枫」。
这个名字要被钉进罗浮洞天的骨架,合着枯死又逢生的寿瘟祸迹密密麻麻地延展开去。它要被万人唾骂,要被讳莫如深,要在仙舟人古老而漫长的生命里一点点磨去印痕,方可回归它最初的本质。
它只是一个名字,属于一名持明。仅此而已。
有时候景元也会去想,丹恒踏上旅途后过得怎么样。
其实思考这个问题毫无裨益,远不如让他在繁忙公务中忙里偷闲打个盹来得强,流放丹恒说到底也不过一招险棋,又怎能奢求结局如万全之策般稳妥。
他赌赢了,便就是破而后立皆大欢喜,他赌输了,也不过天各一方再不相见;而如今丹恒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他面前,洗脱了尘垢也蜕化了疤痕,又有谁能说他没有赌赢?
丹恒深吸了一口气。
他自阴影中走出,缓步上前,击云仍被他背在身后,枪尖突兀地指向高悬的明月。
他在景元面前站定,字句斟酌:“多谢将军好意。但将军有所不知,星核猎手与我似有私仇,恐怕会对他们不利,如若将军不愿告知,我便只能自行去寻了。”
“至于龙师……”他的语调沉了下去,“我不会因为这种理由就选择明哲保身,而对身处险境的同伴坐视不理。”
景元不禁失笑。
要怎么才能把他和旧日的幻影彻底剥离开呢?他连固执起来的腔调都和那已逝去的如出一辙。
丹枫曾有一日在月下饮酒,自饮自酌,景元到时他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不朽龙裔独有的古老唱词,长发披在肩头,盈满了一汪月色。
他大概没料到景元会来,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是将军啊。”
其实丹枫很少在非正式场合下喊他「将军」,但每回用上这称呼时,或多或少都存了点逗弄他的坏心思。
“你有些醉了。”景元应道。
随后他在丹枫对面落座,抬手斟满一杯,自顾自喝了,这才问:“怎么这时候喝酒?”
“饮月君、饮月君,”丹枫晃着酒盏,眼尾似有红鲤,“我若不月下独酌,又怎对得起这名号?”
说完他的笑意就淡了,一双苍瞳直勾勾盯着景元,好半晌才低声说:“所以将军不该来此。”
“是,是,”景元也由着他,“明日我从将军府捎两壶好酒过来,好好给饮月君赔个不是。”
但丹枫没再同他打趣。
他久久地沉默,视线落在杯盏中央的浮月,终究将其一饮而尽了。
最后他问景元,那月亮如何亘古不变。
多像一个隐晦的判决。
那天景元试图和一个醉鬼讲道理,说月有阴晴圆缺,自然做不到亘古不变。
丹枫已醉得眼神迷离,他半身都趴在桌几上,闻言硬是撑起脑袋瞪了景元一眼。
“我不想听这个”,他喃喃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个。”
景元还当他是喝多了伤情,只得睁着眼说瞎话,信誓旦旦地讲那月亮自古以来就是满月,从生到死都不曾更迭;它的恒久与生俱来,又何须人去刻意维系。
当年景元就拗不过他,这次想来也是,再耽搁下去反而徒增风险,委实得不偿失。
因而景元如实回应旧影的索求:“浥尘客栈。在星槎海中枢东边,门面不小,应当不会难找。”
他又抢在丹恒接话前补充:“不必再谢,今夜你已谢得够多。”
丹恒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顺了他的意,只是向他微微颔首,算作致意。
“快去吧,”景元接着催促他,“路上小心些。”
于是丹恒向前奔去。
他无声无息地掠过景元身侧,轻快得恍若一阵风、一场梦。
“再见。”景元轻声说。
这就像一句迟来的寒暄。
但丹恒没有听见,也无从得知。他的身影只消片刻就彻底消失在屋瓦间,干净得好像从未来过。
要不然又怎么会说命运弄人?
神策将军精于计算,长于推演,落子便要定输赢——可纵使这般全盘在握,仍有求不得,仍有不可求。
这便是一场久别重逢应有的落幕。
“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青镞正巧从渡口赶来,“怎的在长乐天逗留这么久?浴铁说有事呈禀,但到处都寻不见您…… ”
“无事,我这就回去,”景元转身背手,向她走去,“我瞧今夜月色甚好,不由多看了两眼。”
随后他穿过渡口,拾阶而上,他走向神策府至高的权柄,将今夜种种尽皆抛诸身后。
它们都悄无声息地湮灭进了风里,随丹恒的身影一道远去。
而那月亮悬在窗棂,便仿若触手可及。
END
搞铜仁哪有不买股的!(振声
就是这对真的让我很迷惑tag到底应该怎么打